林中无路

我写作不是因为那里有读者,而是因为那里存在着文学。——苏珊•桑塔格

船长!

舛在春天登船。他戴着礼帽和手套,穿着西装。

到了夏天,舛依然在船上。他穿着海魂衫和工装短裤,不戴帽子。

这并不是因为天气渐热,而是因为船沉没了。

“然后呢,先生?我们无意冒犯您,但您若记得起来,最好能告诉我们更多细节,以免我们的船也遭此不幸。”

“船长死了,水手都疯了。漩涡就在我们的脚下,它咬断了鲸的心脏,脂肪砸在甲板上,天下起了红色的雨。”

水手知道这位可怜的幸存者再也提供不出有用的信息,他只是把同样的场面用各种修辞手法描绘一番,并且无一例外地以“船长死了,水手都疯了”开头。

“好的,尊敬的先生,我们对您的遭遇表示同情,愿船长保佑我们驶过这片海域!”

“船长!”舛把目光钉在眼前的水手的瞳孔里,“我要见你们的船长!带我去见他!快!”

水手下意识后退了两步,面前的海难幸存者仿佛是从海怪胃里刚刚扯出来的,眼睛布满血丝,脸上分布着伤痕。

鲨鱼,它们在你游泳的时候会突袭你。

“不,容我拒绝,先生。船长不能见外人,但如果这艘船也遇到了不幸的事故,他一定会救你的。”

接下来的一年,舛和这些素未谋面的水手们一同度过,他学会了用手吃饭,如何判断方位,如何刮海龟背上的藤壶。他还学了点占星术,但是星星只顾挂在天上,一句话都没告诉他。

“舛,船长像你这么大的时候,早就乘着月亮划船了。他跟我们说,心宿二吃起来是甜的,大熊星座的星星很新鲜,可以生吃,口味和三文鱼差不多。”

这一年里,舛没少听过关于船长的传奇经历。水手口中的船长和原始部落的酋长下过棋,成为了部落的精神领袖;他还和执政官的狮子睡过觉,第二天执政官把权力全部移交给了狮子。

舛从来没有见过船长,他的房间没有门把手、没有锁,舛从来没有见过船长的门打开过。

水手们喝着酒,唱着不上调的歌,吹嘘今天捕鱼的收获。

每当舛提出要见船长的时候,水手们告诉他,船长会保护好大家的。

舛依然在船上。天下起了红色的雨,鲸在甲板下面鸣叫,铁栏杆骨折了。船上有救生艇,但舛没有登上去。船长房间的门开了。

舛用双臂支撑自己的上身,残存的视力勉强能够看清歪歪扭扭的字迹。风从船桅边来到耳边,还没有驱赶舛。

船长不在这里。

他的房间里只有一本笔记本,里面有一页摊开着,一支笔搁在一边。那一页写着一串人名,都是这艘船的水手们。

每天,舛都在漩涡的另一端等着见到船长,他终于如愿以偿。

雨腐蚀了结缔组织,一滴液体滴在刚刚写下的名字上。

漩涡把一切悉数撕裂。在深海掩埋的碎纸片里,考古学家找不到那滴液体。 


22.5.20

评论

热度(13)

  1.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